朋友曾送了个十几斤重的大猪头,他知道我喜欢这东西,所以每年去乡下杀过年猪,就把猪脑壳留给了我。我把它用盐腌制后挂在窗外风干,然后用柏树丫的浓烟慢慢地熏着,熏好后的腊猪头又挂回窗外,一种特有的腊肉香在空中飘荡,一闻便有想扑上去啃几口的冲动。过年那几天,几乎每顿饭我都会切下一快,炒蒜苗,炒豆腐干,不过十五,这腊猪头就被我全摁进肚子里。享用着和灵*一起飘着奇香的腊猪头,有关猪头肉的记忆便慢慢浮现出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间,一遇节假日的清晨,较场坝肉店门前便人头攒动。这些半夜里就前来排队买肉的人们,手里高高举着钱和肉票,使劲往肉案前面挤。大家心里明白,挤在前面的才能够买上猪脑壳和肥膘肉,挤在后面就只有买瘦肉了。人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案板上的肉,嘴里不断地央求着卖肉的师傅:“要猪脑壳,要肥点的肉”。为了插列子买肉,肉店门前还经常发生打架斗狠的事。
我父亲当年曾在肉店工作,后来虽调离肉店,但人脉还在。父亲有一手从小练就的杀猪剔骨技术,每次买肉时便提前两小时去肉店帮忙卸肉剔骨。凭借娴熟的技术,肉店的同行对我父亲是另眼相待,完了常常把藏在柜台下准备开后门的大猪头让父亲选上一个,外人需要三张肉票才能买到的猪脑壳,我父亲只需要两张肉票也能买回家来。这样,一月下来我们可以省下几张肉票。那时候,每个人一个月才一斤肉,能买到猪脑壳是绝对要走后门的。
猪脑壳买回家后,首先是拔毛。拔毛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往往需要几个小时才能拔得干净,特别是那些额头上有几道皱皱的猪脑壳,要用夹子去慢慢地拔。毛拔干净后,还要用烧得通红的火钳把猪脑壳烙上一遍。随着“嗤、嗤”的响声,被火钳烙得冒青烟的猪头顿时传出一中特有的味道来,虽刺鼻却很愿意闻。父亲随后用砍刀将猪头的劈为两半,清洗干净。小时候,经常看父亲做这一切,我也学会了对猪脑壳的打整,对买回的猪脑壳加工也是游刃有余。
烹煮猪脑壳的事情一般由母亲来做。母亲先将拆卸好的猪脑壳放到大铁锅里,然后把柴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猪头肉的香味便从锅里溢出,弥漫在整个房间。这时候,我早已趴在高高的灶台边,口水滴答的看着母亲在大铁锅里翻转那些猪头肉。猪头肉能煮到八成熟便恰到好处,那肉质糍糯糯的,肥而不腻,很有嚼头。
母亲把猪头肉从锅里捞出后,将头肉和猪骨头彻底分离,将耳朵、拱嘴、脸巴肉分出类。然后将拱嘴和耳朵做成凉拌菜,将脸巴肉切片来炒豆腐干或者蒜苗,将骨头上剥下的碎碎肉(核桃肉)炒咸菜,将猪骨头炖一大锅萝卜汤。那个年头,在过年期间能够买一个猪脑壳回家,并做出以猪头肉为主打的过年菜就算不错了。节日里有香喷喷的猪头肉,家里年味更浓了。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我小时候吃猪头肉的情景:全家人刚刚围桌坐定,猪头肉,碎碎肉、萝卜汤一端上桌,我那筷子像长了眼睛一样,一块块肥腻腻的猪头肉瞬间吞进肚里。那时候吃一顿猪头肉叫“打牙祭”,我毫不客气的吃法叫“捞菜”。父母常常用筷子敲我的额头,警告我不要太“捞”,一大家人都要吃够吃好。可我就管不住这张嘴,依旧我行我素。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父亲形容我当时的“捞菜”情形如农村的“打连盖”。
那时候小,还不晓得啥子叫“打连盖”,后来去了农村,才知道了农民晒粮食时打连盖的生猛。那时候吃猪头肉,牙齿都吃酸了还没有解馋。一大钵碗猪头肉,碎碎肉,包括那锅萝卜汤,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被一扫而光。吃一次猪头肉,全家人真是打了一次大大的牙祭。我们在吃猪头肉时,父母亲不允许我们再吃酸咸菜,说那样会解掉刚吃进肚里的油水。遇到猪脑壳上的软碎骨,父母亲也要我们吃下去,不能浪费。也许就是那时候因吃猪脑壳上的碎软骨多的缘故,几姊妹至今体质都很强健,也不需要补什么“钙”。
其实,猪头肉的价格在肉类中是最低的,所以一直受到普通人家的青睐。尽管如此,那时要想随便吃也不是容易的事。
十七岁那年,我上山下乡去了梁平。在赶场时,我一眼就瞅见了公社食品站肉摊上的猪脑壳,顿时口水直流,可一问要三张肉票才能买回。那时候的知青,每个月只领一斤肉票,根本不够买下整个猪脑壳,碰巧遇食品站站长的女儿,连忙搭讪和谄媚,总算用一张肉票买回了小半块猪脑壳,回到知青屋炖了锅萝卜美美地吃了几天。后来暗自下决心,为了猪脑壳,一定要把那个站长的女儿追到手,可最终没能如愿。
后来返回城里,在农贸市场的卤菜摊上看见了*亮亮的卤猪头,顿时会馋涎欲滴,可一摸瘪瘪的钱袋,只能咽下欲滴的口水快步离去。为了猪头肉,还曾暗暗发过誓,一定要多挣钱钱,天天吃猪头。那时候曾觉得:我以后蓝图,应该天天能吃上猪头肉。
而今,对整日里山吃海喝的土豪们来说,他们会对猪头肉不屑一顾。然而猪头肉于我却是深情款款,只要一想起它,心里便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愉悦,那是童年的味道,是老天给我的馈赠。人生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只有猪头肉曾给我很多的快乐和口福。平时家里小酌,偶尔出差在外,下酒的菜中总少不了价廉物美的猪头肉。即使知道自己已有“三高”也是全然不顾。若几天不吃,仿佛掉了*一样。能经常吃到猪头肉,觉得生命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