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街道旁的的一栋排屋前,一如这条街上的所有房舍般,有着方方正正的格局,可以看出有了年代却绝非古宅,大约是年代起的楼房吧。即便是这么一间不起眼的排房,我仍然看出了与众不同之处——门口摆了成串正用大电风扇风干的香肠,还有一个冒着白烟的铁柜,那是用来烟燻腊肉的特殊装置,看看时间,邻近午时。11点才从蒸粿人家中踏出,还不到12点,于玫妹已经熟门熟路地带我们,来到嘉义有名的腊肉专卖店《德广堂》。
先绕到后门和正在炭火炉上烧烤肉干的老板娘打招呼、趁着肉干还热呼呼的时候,品尝了几片,接着一起领着我们穿过门口的香肠与腊肉,进到供有祖先牌位的正厅,墙壁上有先人的照片、桌上有茶与果,地上则是成箱的腊肉与肉干,老板娘说:“现在是过年啦,货出不完都先堆在家里了。”紧接着叮咛大涌:“弟弟我们家很乱,尽量拍得不乱一点哦!”于玫妹问:“烤这个就是要快、快、快就对了?”老板娘回道:“没有!这个要看工夫。”语毕大家笑成一团。老板娘说,百货贩售的包装肉干是吃冷的,但是他自己喜欢吃刚刚烤好的肉干,更香、肉的纹理口感也更鲜明。
老板家里,从曾祖父那辈开始贩售猪肉,传到老板这代,已经算第四代了,掌握着货源好坏的丰富知识,知道该怎么挑捡最好的部位。年轻一代为了转型开始做腊肉、香肠等食品,从包装、设计、送检验,都步步用心,现在一个过年,至少要送出千条以上的腊肉香肠,在台北百货也有了柜位。因为祖上同为养猪人家,了解德广堂的猪肉用得好,于玫妹才带着我们来访问,她说:“德广堂的老板很‘笨’,连做肉松这种获利不高的产品,都不会加豆粉增加重量,肉干和腊肉也都严选猪肉最好的部位来制作。”
点开德广堂的网站,首页的商品介绍里,就能看见这句话——“严选KG以上温体猪肉。”但到底为什么要选用这么重的猪只来做产品呢?老板的说明解开了疑惑:“猪一定要够重够大,香气和甜度才会够,猪养不够久,肉里的抗生素也没办法完全代谢掉,肉会很难吃。”原来在专家的眼中,选猪肉可不只从新鲜度和颜色判断,而是从货源就开始掌握,这才能确保自家产品的质量。最右边是有“肉头”的三层腊肉,看起来比较澎湃大方,是专门用来做牲礼或祭祖的。有些不敢吃太多肥肉的消费者,更喜欢购买瘦肉比较多的梅花腊肉(最左边),老板说这项商品在中北部卖的很不错。
有了新鲜的肉,制作过程也不能马乎。就拿腊肉来说,五花肉条以中药为基底的秘方酱料腌渍,接着一条条挂进门口的烟燻箱、以蔗糖与甘蔗燻制后再风干,制作这条腊肉至少要花费一个礼拜的时间,这就是所谓时间累积出来的美味吧。“花时间”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执行起来却无比繁琐,老板说:“一旦开始腌渍腊肉,他基本上就是停车在家门口睡车上,因为每隔五个小时,要起床替腊肉翻身,让腌酱均匀地浸渍肉条的两面,腊肉腌渍完,天也亮了,基本上也没时间好好睡上一觉。”
一打开燻箱,扑面而来的除了烟雾弥漫,还洋溢着无敌的香气,老板用蔗糖和甘蔗来燻腊肉,这些甜甜的气味会化为一层无形的美味缠绕在肉条上,是德广堂腊肉甘甜的来源之一。说了这么多,德广堂的腊肉好不好吃?可能是自己好想马上吃吃看的表情太明显,老板娘介绍完自家产品后,便进厨房炒腊肉,“我们用葱段炒。”老板娘一边拿锅铲,一边用明快的声调跟我们说话:“因为赶出货家里只剩葱啦!用小火把油脂逼出来,这些油脂可以沥出来炒菜或拌饭,很香。接着下米酒,除了增添酒香也让肉回软更好入口,开大火后开始爆炒,看你喜欢加洋葱、葱段、蒜苗或高丽菜都可以。我最喜欢加洋葱,因为洋葱的甜综合腊肉的咸香很对味,但是我老公说,不懂的人才这样吃,他喜欢加高丽菜,所以个人口味都不同!”
我这个人爱吃也爱做,在厨房听了老板娘的炒腊肉教学之后,眼前这盘看来平凡的炒腊肉变得有意思多了,连忙夹一筷子腊肉送入口中品尝,首先感受到的是阵阵甘甜,接着才是肉与酱的香气,比起之前工作室,集资订购的胡家腊味偏咸、烟燻味偏重的口味来说,相对清淡,果然是地道的闽南口味,胡家腊味适合配饭,德广堂的腊肉,则单吃或下酒都很合适。老板娘说因为制法不同,自家的腊肉不需要清洗就可以直接烹煮,十分方便。
大半天的访问这样听下来,德广堂最引以为傲的产品特质,应该就是“吃新鲜”这三个字了,老板不讳言说:“自己的东西放久了会氧化、甚至不好吃都是正常的,猪肉本来便是有生命、会腐败的东西,但正是因为这样,在新鲜的状态下才如此美味。”这是一种时间和心力上的平衡,牺牲了大把时间和平稳的睡眠,换来不需要花心思加入食品添加剂的天然美味,还有一块打算百年传家的好招牌。反之,以便宜的猪肉加工为食品,可能就需要多费力气加添加物来掩盖气味,而身为一个消费者,我很开心,现在还有德广堂这样愿意劳心劳力伺候自家商品的店家存在。
灌香肠的机器有两个孔,小的用来灌一般的香肠,大的孔则用来灌圆圆的珍珠香肠。老板特别跟我说:“不戴手套灌不是不讲究卫生,是因为隔着手套没办法准确感受香肠的状态,但是灌好的香肠都会在清洗一次,不会有食安的顾虑。”为什么灌好的香肠要开强力电风扇风干?老板娘说,这是因为如果不风干让肠衣定型,香肠一段一段的分节点会消失,香肠的形状会默默地跑掉的。”老板说:“想看杀猪要在半夜11点来,那才是猪肉摊真正热闹的时刻。”指着自己的猪肉摊,老板不无自豪地跟我们分享,从西班牙过海而来的切肉机、干净的砧板和装有冷气的处理室。“我们家的猪肉从宰杀完毕开始算,半小时内,一定要送到我这里处理,色泽和肉感才会好。猪只如果死去太久会开始‘缩’,肉会紧附在骨头上,肉质会变得软软烂烂,风味差很多。”
回家的路上,我们把德广堂老板送的腊肉香肠、于玫妹送的福义轩饼干与肉燥粿摆在座位脚边,看着大包小包觉得十分满足,我不禁纳闷,南部满满的人情味,是否也浸润了当地煮食的精神?不管做什么菜,都只想着如何将食材的风味发挥到极致,一条猪五花也好、一篓再来米也罢,都得好好对待。这种郑重对待食物的思考方式,难道始于南部乡亲用心款待来客的行为处事吗?不管答案为何,我们得益于此,并深深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