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乡间土路,只容下一辆汽车驶过。在田野的埂头,我们只好下车徒步而行。
孝顺的尽头是父母终身长眠的地方。我们朝着那个方向的田野走去。清明时节,青青的麦浪拔着节,蓬勃的小草探着头,睡醒的树木发着芽,茁壮的豌秧昂着头,青葱的蒜苗出着苔,辛劳的蜜蜂采着粉,翩翩的蝴蝶恋着花,喧腾的*土粘着脚。总之,大地呈现的都是清明的朗朗气息。
我们走着走着,迎头碰见一位行走的老人,热情地和丈夫寒暄。丈夫伸出手,他赶紧把他的手在衣服上擦一擦,伸过来,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摇了又摇。
丈夫向我说道:“这是连爷,小时候天天带我玩,连爷长几岁,是孩子王。”
我深深地点点头,说:“爷,你好!”
连爷受宠若惊地说:“好!好!都好!都好!”
丈夫说:“爷,你咋老成这样子啊!在我心里,你还是带我玩时的模样呢!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连爷说:“一晃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孙子都比我高了。如今正在上研究生,拆迁房已经分到手了。”
我庆贺连爷满足的态度和愉快的精神。他指着地里的房子说:“我现在住在这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树木林立,麦苗青青,蔬菜成行,蒜苗清香,刚翻过的泥土湿漉漉的,反射着光芒。房舍简单,连个院子都没有,静谧安逸,连个人影不曾相遇。远离尘世喧闹,生活的落脚点只是吃,睡。
连爷摆着手催促我们快去办正事,我们依言而去。
连爷是丈夫儿时的玩伴。虽然叫爷,比丈夫大不了几岁,俗话说:“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山高高不过太阳。
我们祭祖回来,连爷站在车旁等我们。只见他双手捧着刚从泥土里薅出来的蒜苗,诚心实意地说:“这也不稀罕人,不过怪新鲜!捎回去尝尝。”
我快走几步,双手接过说:“谢谢你,连爷,太客气了,不劳而获,我们不好意思啊!”
连爷有点激动,嘴巴因激动而颤抖,语无伦次地对丈夫说:“几十年前,有一次我从市里回来,走到半道,你的车从我身边过去,走一电线杆远了,你停下,倒回来,打开车窗喊我:‘爷,上车!碰巧了,我也回去,咱们同路。’我坐你的车回来了,要不是我得走上半天呢!”
我看着丈夫,丈夫一脸茫然,显然他已经记不得了。
丈夫说:“我只记得王虎,花姐,王婶,坐过我的车,你坐我的车,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连爷又重复说:“都走过一个电线杆子远了,你停下来了。”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连爷叙述得有声有色:“这我不会记错,也不会忘的!”看得出来,这是埋藏在连爷心底几十年没有消磨掉的感动。
告别连爷,我们走在路上,都被这记不清的小事慷慨不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踩一下油门,捎一段路程,不经意间完成了升华自己的善意之举。
好事做多了,自然记不起来。善念源自善心,止于善举。至善至美的人性就是在忘记中获得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