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我对菜市场的初印象非常不好,虽然谈不上痛苦,但最起码跟「快乐」二字毫无关系。
Why?Why?Why?
众所周知,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那自然也有一项体育运动叫你妈觉得“你该出门活动活动”。
试想——
某位刚从“题山卷海”放假回家的高中学子,正像块儿发糕一样懒洋洋摊在沙发上。忽然,TA被母上大人召唤。
接下来,这位朋友莫名其妙出现在菜市场,像个鹌鹑似的跟在母上大人身后,穿梭于瓜果蔬菜汪洋......充当拎菜的工具人。
菜场蓬勃而喧闹,这位朋友困倦而无力。从暖烘烘的沙发到乱哄哄的菜场,这个初印象相当不妙。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那么用发展的眼光来看,人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个菜场——
若干年后,同样是那个人,却不知怎么觉得菜市场魅力大变,快乐无穷……
01菜市场——太不一样了!
有句著名的理论是“了解一个城市的最好方式,是去看它的菜市场。”这句话倒是很诚实地反映出一个现象:
城市越长越像,菜场特立独行。
问个问题:城市有灵魂吗?
...应该有?
因为假如一座城市没有灵魂,那简直是一片精神无法栖居的荒芜废土。可一座城市的灵魂在哪?在古建筑?在饮食?在方言?……
总之肯定不在那些宛如复制粘贴般的美食商业街。
上海的田子坊、苏州的观前街、武汉的户部巷、南京的夫子庙……这街那巷,去之前如雷贯耳,去之后大失所望。
卖的东西呢?大同小异。感觉就像你换了个地方闻烧烤孜然味,吃臭豆腐,喝超大杯柠檬水,另外还包括且不限于看一群穿着古装的人,抡起铁锤,砸花生酥。
有人说美食街同质化是商业使然。不过我觉得那可真有点儿冤枉商业了。毕竟买卖味儿最浓的菜市场,可是千差万别的。
广州菜市场:
淌着油的烧腊——鸡嫩鸭肥,“埋嚟睇睇啊,又平又正!”
食补煲汤材料——玉竹、川贝、广藿香、海马……一袋袋一捆捆,泛着异香。
“牛肝菌多拿两袋,便宜些咯,一个礼拜要炖一次的。”只要你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和一张会砍价的巧嘴,谁都能用划算的价格,带一大包靓货回家。
昆明菜市场:
带着山林气息的新鲜野菜和菌子——松茸、刺头椿、香蓼…当然还有牵绊住汪曾祺文采的植物鸡,鸡枞。
鸡枞美啊~~
美得阅“菌“无数的汪老困顿了笔头,丢失了形容,在《昆明食菌》里直夸鸡枞是菌中之王——
“味道如何,真难比方。可以说这是植物鸡,味正似当年的肥母鸡。但鸡肉粗,有丝,而鸡枞则极细腻丰腴,且鸡肉无此一种特殊的菌子香气。”
西双版纳集市:
五花八门的炸虫、炸蛹。
别不敢吃!在西双版纳“绿色的都是菜,能动的都是肉。”......
如果说高楼大厦是一座城市的面子,那么大大小小的菜市场就是一座城市的里子。
它不一定华贵,不一定美丽,但一定与这座城市有着相同的气质。
大多数时候,它实用、质朴,就像冬天里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蔬菜汤,咕咚咕咚喝进肚,心里满是简单易得的快乐。
长沙碧湘街菜市场,谁都别想逃过那碗贼下饭的剁辣椒;喀什草湖巴扎,一桶桶自制酸奶,撒上蜂蜜润滑甜香,锅里炖着的羊肉汤,咕嘟作响;
别忘了还有香港油尖旺街市里,将空气都快染成嫩黄色的咖喱香;
……
天南海北的菜市场,太不一样。甭说别的,你甚至能从在菜市场小小的量词上,感知南方人的细腻与北方人的豪爽。
两颗葱vs两捆葱;
两头蒜vs两挂蒜;
一颗白菜vs一车白菜;
一斤排骨vs一扇排骨;
买白菜的大爷菜市场,本该是个商业味浓郁的大卖场。
但你打开搜索框,输入“菜市场”三个字,却很少有人吐槽“别去,没劲儿”,反而会有更多人告诉你:
“这是一个最能触及城市灵魂的地方。”
02菜市场——太冒险了!
菜市场其实“险象环生”。
它宛如一场真人简易低配版《超级马里奥》大冒险——
当你是一个菜场新人时,(以下简称“菜人”),你很难凭借子自身实力,买对菜、买好菜、讲成价。
买菜有什么难的?OK,上题:
题1:请区分下列两种蔬菜哪款是韭黄,哪款是蒜黄
题2:请区分下列两种蔬菜哪款是蒜苗,哪款是小葱
题3:请问下图到底有几种豆角,并说出它们的名称
如果以上三题答案你了然于胸,那么恭喜,你已经进阶为中级菜人了。
千万别小看这一点,能分清蔬菜叫什么名字,绝非易事。毕竟几年前还有报道说小学六年级学生以为鸡蛋生下来,就长煎蛋那样。
那么买对了菜,就一定能买“好”菜吗?
也不一定。
有的人挑菜,只享受色彩:朱红的辣椒,酱紫的茄子,莹润如玉的白萝卜和复古绿的西兰花。
然而这些菜在会买菜的人看来却是:长疤辣椒,蔫茄子,糠心儿萝卜和干巴西兰花……
在买对菜和买好菜之间,隔着无数关卡,超级买菜人能做的,唯有不断前进。
虽说挑挑拣拣是买菜的一种快乐,但这种快乐在超市也能实现。逛菜场,便宜实惠才是根本。
在议价成风的曾经,讲成价,也不失为高阶菜人一项令人艳羡的菜场技能。
拙劣的议价能把普通菜商逼成奸商,而如沐春风的议价,据说能让奸商走上正道。
现如今,买菜人越来越少议价,不过,买菜人和菜商的情分依旧在菜市场流淌。
这情分可能是给某个熟客抹了零头,也可能是给某位老饕留一个顶好的鱼头拿来炖豆腐;可能是随手抓一把香菜告诉你最后加进去提鲜,也可能是饶几根小竹笋当作买卖的馈赠。
这是菜市场的专利,是菜场大冒险给超级买菜人的额外金币,也是人与人之间互相体恤的小默契。
03菜市场——太奇怪了!
另外,菜市场还是一个很野生的场所。
它首先具备公共场所的特点——你能在这里与其他人产生交集。然后,它还有着草根的狂野。
我们常说菜市场是最能反映季节流转的地方。
相比于要考虑成本、供求、仓储运输、统一调配等因素的超市,菜市场灵活得多,草根得很。
这意味着它可以接纳那些应季,且需求量少的蔬果,也能够根据季节调整生鲜的低成本保藏方法。
前段时间有个新闻,说哈尔滨零下30℃左右的清晨,很多商贩架起火盆水煮活鱼。如果不用火取暖,鱼拿出来不到5分钟就会结冰冻死。
商贩说“活鱼颜色特别好,精神头足。每天早晨能卖七八十条,而冻鱼只能卖十几条”。
关于鱼,我之前还看过一个颇为有趣的分享。
有人去逛印度菜市场,发现一位鱼摊商贩因为宗教信仰,不能杀生。于是这位鱼摊老板就让鱼自己撞刀而死,用鱼杀刀。
你看,菜市场就是如此生猛,泛着一股子市井气。
哪怕我们刚刚感慨完卖菜人与买菜人之间的那份默契情谊,但身在菜场,你保不齐会也遇到一个暴躁商贩,写字“骂人”。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生猛极了。
但菜市场最令人着迷的,还是它平缓而温暖的一面......
有天下午,我路过家附近的菜场,那时候它刚好准备清场,广播里大声响起音乐。我停在那听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是德彪西的《月光》。
带着泥土、新鲜蔬果和一点腥味的喧闹菜场,与抒情且朦胧宁静的《月光》。
这太奇怪了。
奇怪且快乐。
我没法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能说有种奇怪的平和感,随着暮色降临而愈发浓郁。
电影《饮食男女》中,一开场做菜的片段让很多人砸吧着嘴,念念不忘。
如果真要论,一顿好饭,其实是从菜市场开始的。
或许是因为好吃的饭,开心、期待。也或许是想到聚在一起吃饭的人,开心、期待。菜市场的空气里总是充满了快乐。
这快乐可以借诗经中一首劳动的诗——《周南·芣苢》来解释: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诗里全是重章叠句,这是人们采芣苢(芣(fú)苢(yǐ)一种可使用的野生植物)时唱的歌谣。
这首诗翻译成白话特别简单,就是:
“鲜艳繁盛的芣苢呀,采呀采呀采起来...一片一片摘下来...一把一把捋下来...提起衣襟兜起来。”念起来有种收获的快乐。
菜市场“采集”的快乐,大概与此相似,既有感染力又粗线条,闹哄哄的,带着甜,带着咸,带着葱花味儿,还飘着几丝芝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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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观复歪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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