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还是那个年，还是数千年之前那个用鞭炮就可以吓跑的神兽。
人是现在的人，虽然还有人在过年的时候燃鞭炮，不再是为了驱逐年兽。
一
小的时候，日子过的非常缓慢
一个老师教好几年；
一个书包背好几年；
一种米饭吃好几年；
一件衣服穿好几年；
一个故事听好几年。
幸亏有过年，一成不变的日常终于有不平凡的几天。
二
放寒假的第一天开始，终于不用天还黑就起来；不用头一天晚上准备用葵花杆和烟叶杆做成的照明火把；不用匆匆忙忙用开着裂的脚丫去穿单薄冰冷的胶底布鞋……一切都和惯常的日子区别开来，年总算要来了！
虽然到大年三十只有十几二十天，但是还是觉得好漫长的等待。在这等待里，要做很多事情。
第一件事砍柴，大年三十之前，超过身高的一大堆柴火堆在院子里，为杀猪、做粑粑、磨豆腐准备上好的柴火。
第二件事放牛，在放牛的同时，拨经过霜雪洗礼的萝卜。去山坡上连枝带叶折还未开放的山茶花苞，这些花苞陆续在家里的水瓶中开放。有的时候还能遇到已经开放的兰花，拔回来种在家里的破盆烂罐里，散发出清香悠远的香气。
第三件事情，妈妈带着到镇上四川人开的裁缝店量身定做一套当年最流行款式的衣服。
三
妈妈提前去请村里杀猪的师傅，根据杀猪师傅的时间挑一天定下杀猪的日子。
杀猪那天提早挖好土灶，大锅滚好开水，摆好条桌，烧过香纸祭过祖宗神明和六畜，猪放出来跑一跑，这样猪血才多才红才旺寓意一年的好兆头。
最好的猪里脊做小炒肉，猪肝爆炒，三鲜肉做白片、姜丝汤、炸花生、活酸菜烩金豆……妈妈吩咐我们去把一年四季没有一起吃过饭的亲戚、族人请过来。这是我们一年中吃得最好的一天，这天妈妈也不会责怪我们用棍子穿着肉在火上烤得油脂飞溅。
猪油和一些肥肉炼油，装在陶缸里留给下一年食用。
猪血拌上一部分瘦肉、焯过水的内脏、大量辣椒面、盐以及其他调料拌匀后装陶土缸里密封腌制，也是留着年后青黄不接的时候吃。
有的亲戚或邻居家没有养猪或者过年前急用钱把猪卖掉，妈妈会挑比较好的送他们几斤。火腿和剩下的肉腌制后用石板压着去水后挂在灶头用柏树枝烟熏，制成腊肉。记忆里，腌好的火腿也多数送给了城里的亲戚。
猪头火烧之后洗干净过水挂起来晾干留着过年的时候祭祖、祭土地庙。
收拾这头年猪妈妈需要三四天时间，我们天天有肉吃，一年中体会一次什么叫腻着了只想吃淡菜（水煮菜）。
收拾好年猪，妈妈准备做粑粑（年糕）。为了保证粑粑的口感，需要提前一晚上淘米泡米。饭米（没有粘性的米）和糯米需要泡的时间不一样，为了把好握好时间，妈妈凌晨起来几次。第二天早上泡好的米粒上木制的蒸屉蒸熟，倒在大簸箕里晾到一定温度，然后背到村里的木碓房舂。舂好的粑粑或用模具或用手做成固定的形状晾干，做好之后一部分送给亲戚邻居，剩下的储藏好年后吃。粑粑切成丝和醪糟糖水鸡蛋煮，切成片用蒜苗肉片炒或者是切块直接烤了蘸料吃都是好吃得舔碗的节奏。
豆腐多数是几家联合起来一起做，大家把黄豆凑在一起，由有经验的老人做，其他人打杂，豆腐做好之后平均分配。一部分放在松叶里发酵做臭豆腐；一部分用油炸成油豆腐放在猪血里腌制。
做豆腐时对小孩有个要求：用石膏点豆腐的时候不能乱讲话，不然可能会失败。
腊月的整个村里，每天早上一听见猪叫就知道哪家宰猪了，哪家房上炊烟袅袅就知道他家在做豆腐。整个村里都是年的味道。
四
做这些事情的时间里，贯穿着等待，等待城里上班的爸爸回来。所有的准备都落实得差不多之后，爸爸会在某一天快要黑的时候到家，一般是大年二十八或二十九。感觉爸爸回来那天，家里的灯都要亮一点，爷爷奶奶叔叔大爹们都会来家里喝水聊天到很晚。
第二天一早爸爸把单位发的水果和一些城里采购的糖果分成几份，分别送给爷爷奶奶和亲戚邻居。往往我们自己家剩下小部分，心里真是不情愿。
爸爸也不是回来就可以吃，等着他的主要事情有：买鱼、杀鸡、买对联、买鞭炮香纸蜡烛。鞭炮是我最挂心的，一封拆散成一个一个的，手里点根香和朋友们炸石缝、炸牛屎、炸水……遇到哑炮把鞭炮纸拆开点火药。
五
大年三十那天，因为赶集的人还非常多，妈妈上午还要到街上做生意赚点钱。做年夜饭的重任落到爸爸的身上。
天刚亮爸爸就起来生火，最少都是三个火炉，炖的蒸的炸的分开使用，动用了家里全部的锅碗瓢盆来做年夜饭。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去地里割大白菜、拔蒜苗香菜，背回来之后洗干净，妈妈下午回来之后要用这些菜做一种叫“长菜”的菜。其实是用肉汤煮了吃好几天的菜，寓意食物丰盛可以吃两年，听爸爸说以前更穷的时候，长菜做好几木桶，一直吃到农历三月。
大年三十下午我的主要任务是用面粉做面糊涂贴春联门神，偷吃还在炖着的肉，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放鞭炮。
一般妈妈回来是下午三四点，家里开始真正忙起来，一道菜一道菜开始做，才到五点多就有人家放鞭炮吃饭了，这时妈妈总会开玩笑说：菜拿不拢了咯（做不好），听着鞭炮说这是哪家哪家又开饭了。
最后一道菜通常是鱼，做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整个村庄里鞭炮此起彼伏，家家把路灯打开，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一大桌佳肴，在爸爸的带领下献过天地国亲师位，开门磕头迎过祖宗，妈妈小声念过一连串新年祈愿，放过最大最长的那挂鞭炮之后，年夜饭开始了，一直吃到深夜烟火璀璨时。
二十四点左右，春节相交的时辰，爸爸拿一挂小的鞭炮、香烛，打着手电筒到水井挑水，祭拜水神，寓意来年风调雨顺。
六
初一关门大吉昌，不允许把任何东西包括垃圾丢到屋外面。所有孩子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口袋里装着瓜子花生糖果散鞭炮在村里村外跳来蹿去，免不了新衣服被燃鞭炮的火烧几个破洞。
初二开门迎吉祥，拜年，走亲串戚，上坟、祭土地庙……到处人声鼎沸、鞭炮喧天；
初三早饭吃完，下午很多人已经开始下地干活，妈妈说年过完了，脱下新衣服留着上学穿。村庄开始清静起来，极不情愿、失落倍增中年结束了。
爸爸又要回去上班了，过几天又要开学，清冷里路边的艾蒿已经抽出新芽。
七
又是一年，离家的人们以年的名义踏上回家的路，若没有年，多少人再没有回乡的理由？
好多人说啊，生活好了，吃的天天都像过年，穿的天天都是新衣，玩的都是以前没有的。
渐渐的人们失去了期待，失去了准备的能力，想吃什么玩什么付一点钱就行了。
天天是年，便没有了年。
年是分离又团聚；
年是家乡故土；
年是回忆里的鞭炮烟火；
年是亲人的拿手菜；
年是千篇一律中的期待；
年是古老而善意的祈祷；
年是过去、现在、未来。
文
暖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