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去了一趟云南,时值冬日,云南与大部分地区沉闷阴冷的天气大相径庭,天天暖阳高照,景色因了这天时地利更加美不胜收,美食也是琳琅满目。
在云南的朋友说,来了当地就一定要吃到特色美食才算不虚此行,于是热情的给我们推荐了云南特色菜——腊排骨。云贵川同属西南地区,在食物风味上,本就有许多类似之处。我又听名字熟悉,还以为是我们家乡那种排骨,吃到嘴里才发现各有千秋。
云南的腊排骨,是取猪身上整排排骨,均匀抹上盐巴,然后挂在通风的地方,让自然风把它吹干。这样做出来的排骨,只有咸香味而无四川腊排骨的那种烟熏味。
同事们因没有吃过四川那种烟熏火燎做出来的腊肉,并不挑剔这种腊排骨,纷纷说味道很好,我虽也觉得很不错,还是比不上我记忆里的腊排骨。但无法向他们解释四川腊肉有多香,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那种深入肌理的味道有多特别。
小的时候我随外公居住,在一个比较偏僻山村里。村子在山的半山腰,去城里的路只有一条又陡又窄的羊肠小道,下山容易上山难。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村子的人很少往城里跑,自家种的庄稼粮食已经足够保证一日三餐。
村子里的人也是打小就认识的,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人际关系很简单。除了比我们更偏远地方的人要去城里,不得不经过我们村子,几乎不会有陌生人前来。
这些路过我们村子的人也不算是陌生人,他们常年都走这一条路,久了也彼此知道个大概,见面也能寒暄几句。
偶尔来我们这个村子里的陌生人,身份往往都比较特殊。有看准山里的闭塞与山里人的善良前来骗钱的骗子,也有带着猴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挨家挨户进行表演来换取口粮的杂耍流浪艺人,还有挑着被子毛巾等棉质生活物品,号称是厂家直销价格很低廉,实际上质量欠佳销不出去只好到这里来卖的人,这些人不会在村子里久留,来了最多停留两三个小时,达不达得到目的都要走。
还有一类人,他们会住进我们村子,在这里停留上几天或者十几天,这些人就是地质队的,他们满山探索石油的踪迹,往各处可能会有石油的地方钻洞。钻洞时间长,一个洞得钻个五六天,他们就会在临近的农家住下,付与人家相应的食宿费。
但又因他们经费有限,付不了太多,很多农户人家都不愿意他们住到自家来,又得做饭又得提供床铺,万一对方心怀不轨,可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嘛。倒不是农家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来人不知根不知底,提高警惕总是好一点儿。
所以当地质队来到我们这边处在半崖上的小山村时,邻居婶婶家明明更大更宽阔,地质队的叔叔却住进了我们这个小小的简陋屋子。
三块钱一顿饭,睡觉免费,因为外公家只有两张床,平时是外公和弟弟睡一张,我、二姐还有外婆睡一张,没有多余的床位给他,只能委屈他和外公弟弟挤在一起。外公向来心慈,要远来的客人挤在一张小床上过意不去,就同地质队的人说不收他住宿费,只收饭钱,对方没有任何不乐意,当天晚上就在我们家留宿。
地质队一队五六个人,没办法住进一户人家。一来村子小,房子也不大,所有人家里都没有那么多床位提供,二来人一多,做饭就成了难事,在平均每户四个人的农村,加上这个五六个人的饭还是要花费精力和时间的。
所以他们就只好分散居住,有两个人都想住进我们免费的家,但无奈实在挤不下,另一位只好去了几里外的另一户人家里。
我们平时是很少吃肉的,除非过年过节。因为我们一头猪要从年头吃到年尾,如果不精细分配,就会接不上第二年。但家里来人了,还是客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只吃素食,何况人家还是付了钱的。
外公当天下午就爬上木板搭成的阁楼去取腊肉,作为晚餐最主要的菜。
我们的腊肉熏制好以后,一般都会挂上阁楼顶,既是通风,又防神出*没的老鼠啃咬.。
那个时候我大概八九岁,但已经学会做饭了。外公要去地里忙农活,体弱多病的外婆做饭也不行,招待不了客人,于是我和二姐就成为了做饭的主力*,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深的厨艺,对付一家人的口腹还是绰绰有余。
外公割下来的腊肉是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我们用火钳夹住,架在干树枝燃起来的火上烧皮去毛。皮烧到边边卷起来,黑乎乎的一块,再丢进热水里,用菜刀刮去那一层被烧焦的皮,然后拿丝瓜瓤擦洗整块肉,直到腊肉的皮金*透亮,瘦肉部分是浅豆沙色,肥肉部分是淡淡的麦色,才是洗干净了。
这个洗腊肉的过程很复杂油腻,很多人都不爱干这个活,我身边有人就是例证,比如我那位在我出生之前就远嫁江西的二姨。
我没怎么见过她,只知道她是我外公三个女儿里最漂亮的那个,别人口中的她又能干又爱干净。有一年回四川来,外公取腊肉出来,二姨死活不要吃。她也不是不爱吃,她只是害怕洗腊肉,她说要叫她弄这火苗烧过以后黑乎乎的一块,她宁愿不吃。
当然后来她还是吃了,没有几个四川人能抵挡住地道的腊肉香味,只不过腊肉是我外婆洗的,她的女儿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回来了,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东西了,总要让她多少吃一些再回去。
我二姨这么怕洗腊肉,就足以说明洗腊肉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我也不爱洗腊肉,我也怕油乎乎,但我愿意替外公外婆做这个事情。腊肉洗好以后,把它放进早已挂在柴火上的铁罐里,罐子里掺入清水,刚好淹没了腊肉,什么调料都不放,先用大火煮开,水开后火烧小一点慢慢煮,直到整块肉完全变熟。
要判断肉熟没有,无需肉眼观看,只要拿一根筷子,伸进罐子里去戳一下肉块就知道了。假如筷子很容易从肉皮戳到罐子底,那就可以捞出了。
捞出来的肉放凉切成薄片,放锅里煎出多余的油,放一点姜蒜爆香,才发现没有任何配菜。
家里虽然有储存的土豆,可如果放进来一起炒,那就使我原来计划里少了一个菜了。我做饭非常讲究菜的种类,宁愿种类多也不要分量大,平日里一顿饭都至少要有两三个菜,不管当季菜类多么匮乏,想方设法也要办到,何论眼下宾客降临。
因此想了一会儿,从燃烧着的火里抽了两个柴出来,让二姐看着火,拔腿就往屋后面的菜园子里冲。
后面的菜园子是外公种的各类蔬菜,那时正值初冬,蒜苗正是最嫩的时候。一走进菜地里,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我迅速的摘了一大把蒜苗叶子,清水冲干净后用手拧成几节就丢进锅里翻炒,蒜苗在热油里打了个滚,满屋子都是香味,再用任何调料都是多余。煎肉时盛出来的多的猪油,加进一些浓香菜籽油炒个土豆片;煮肉的肉汤留下来大火烫一大碗绿油油的青菜,出锅前加一点鲜香袭人的花椒粉;菜似乎还是有点少,又摸进里屋,去拣泡菜坛子里的泡菜出来切了加点花椒粉、味精一拌,这顿给地质队叔叔的晚餐就做好了。
我们围坐在一起,碗里的白饭是铁罐在柴火边煨出来的,粒粒分明有嚼劲。菜都是家常菜,但地质队的叔叔连吃三大碗饭,把我惊住了。
我只吃了几口蒜苗炒肉,蒜苗的香味把肉完全包裹住了,煎过的肉带着些许焦香,完全没有肥腻感,与新鲜蒜苗结合得完美无缺,拌饭尤其香。吃到嘴里,还没吞下去,喉与胃就先接收到了香味,迫不及待要迎接它。鼻子也被这种浓厚的香占住了,就支使手去夹进面前的碗里,忍都忍不住。
我眼见对面的叔叔连连夸赞那道唯一有肉的菜,心里牢牢记得外公说好吃的东西要先留给客人,只得控制手里的筷子多伸向旁边的装土豆的碟子。一顿饭吃下来,所有装菜的盘碗都空空如也。
他在我们家住了两天两晚,没有在我们这座山上探测到石油的踪迹,于是转移阵地去往更高更远的山里继续寻找。走的时候给了我外公12块钱,除去早餐不算钱,一共在我们家吃了四顿饭,按照事先讲好的,刚刚好12块钱。
待他走远以后,邻居家的婶婶说我们家人傻,12块钱等于白吃白住,另外一户人家收他们的同伴大约6块钱一顿饭,住宿还另算。说我外公不会算这笔账,白白吃亏。外公没有答话,扛着锄头转身就去了地里。后来他对我们说,只是给人家提供个方便,吃饭也只是多双筷子的事情,不需要去计较这么多东西。
我那时送地质队叔叔到村口,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学着外公讲“以后有空就来耍”之类的客气话。我当然知道外公是出于礼貌说这类话,可我却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再来玩,村子里陌生人太少了,我能够见到的新面孔不多。最重要的是,他在我们家的那两天,一直夸我能干乖巧,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厨师。
我还真的以为我会成为厨师呢。
后来,年岁渐长。早早地离开家乡那个小村子,南下北上地跑,见过的陌生人也越来越多,但因了那一碗腊肉、那一句外公的叮嘱,我总记得,不要去计较那么多。顺着这个路径成长,我成了今天的样子,我想,外公应当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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