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剥蒜,无意中一瓣落在茶几上。几天后竟然发现,那瓣蒜长出一拃多长的蒜苗。绿油油的蒜苗,一点湿润,一定的温度,不留意中长出这么长的苗,这使我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蒜苗嫩绿,尖头张开的两片,好似唢呐的喇叭嘴,对着窗外春天的天空,吹奏一曲快乐的调子。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摸摸苗叶,才确定是真的。
小时候,我家里没养什么花,只有一盆不香不艳的绣球花摆在窗台上。到了冬天,寒冷的日子里,看到一束绿意,倒有点一花独秀,在父亲的书房里格外醒目。东北的房顶有二层棚,窗子也是双层,窗子下部的空间,添一截锯末,起到保暖作用,还可以吸收玻璃上融化的冰水。屋子里热得干燥,窗台上的花吸足水分。一株绣球花,旁枝横出,叶子丰厚,花朵为红色。这花皮实,不用细心管理,给冬天的屋子送来温馨。读汪曾祺老先生的文章,他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梧桐是秋的信使。”这句看似深沉的话,韵味极浓,不是任何人都能感悟秋后面的意味。汪老从一片叶子悟到秋天的来临,我们家的年,则从父亲在盆中种下的蒜瓣开始,新年一步步走来。
脱去紫色的外衣,露出白胖胖的蒜瓣,溢出一串串欢乐的笑声。栽蒜的盆子是掉漆的搪瓷脸盆,使用年头久,盆底有了漏洞。盆中装满沙子和泥土混掺的沙土,一瓣瓣蒜,整齐地插在沙土中。父亲栽的蒜,行看成行,竖看成竖,不同于有的人家随意种上。蒜苗不娇气,但要有一定的温度。白天的时候,阳光充足,盆搬到窗台上,让更多的阳光照耀那小片土地。晚间摆在方凳上,移到离火墙近一点的地方。蒜一天天长出绿苗,离年越来越近了。蒜苗测量时间的长短。年三十的晚上,午夜吃水饺,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顿饭,是一种仪式,一种象征。水饺中含了太多的意蕴。这一天,父亲亲手剪下蒜苗,交给母亲。盆中留下齐刷刷的蒜茬根,屋子里飘着蒜苗味,蒜味凝滞,滚成团,拧成结,堆成堆,在空气中不肯散去,到了第二天,还有一股蒜苗味。脸盆丢在门口,门被推开,蹿进的风中挟着碎雪,人们忙着过年,很少有时间管它。剁好白菜馅儿,蒜苗细细地切,蒜苗和白菜用筷子一搅动,白的绿的一搭配,色泽诱人,加上肉和各种提味的料,饺子馅儿就做成了,非常好闻,我常常凑近馅子盆,深吸几口香气。三十的饺子有了蒜苗,味道里有了情感。
我找了一个纸杯,放进少许水,把这瓣蒜苗放进去,摆在写字台前。每天看到蒜苗,总会想到过去,想到童年。
摘自《味觉谱》
寻找的不是味道的记忆,而是记忆的味道。
食物,把我们和脚下的土地紧紧联系在一起,
也让我们从舌尖回到故里……
《味觉谱》
高维生
译林出版社 凤凰壹力
手工挂面,豌豆尖,幺麻子,竹筒饭…………
蒜茄子,土豆饼,冻豆腐,大拉皮…………
是南菜北吃
还是南思北味
作一个东北人身处四川的日常饮食的体验。
切换异乡故乡两个视角,把文化和人生的思考混合进怀乡情和烟火气。
母亲做的菜,构成童年最美好、最真实的部分。
我们在成长中经历很多事情,回味心中那道菜的滋味,有更多的温暖。
家常菜化作生命的符号,当我们触摸它们时,和记忆紧密相连。
——高维生
高维生,吉林人,满族。年12月出生于延边一个山区小镇。曾当过工人,现为报纸副刊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季节的心事》《俎豆》《东北家谱》《酒神的夜宴》等。
本书是作者根据出生地东北和后来生活的四川这两个地方的日常起居饮食的体验所写。文字简洁,随和。切换异乡故乡两个视角,将怀乡情和烟火气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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